近些年，巷子附近的大小超市比鄰而建，書林街北側(cè)是金馬碧雞坊和南屏商業(yè)步行街，附近的云紡片區(qū)2006年又開了一家家樂福超市，一街之隔的東寺街也越來越繁華，書林街上，零售店、便利店也越來越多。貨品種類、購物環(huán)境、經(jīng)營時間、促銷活動……樣樣都比羅姐的小賣部強。有時迫不得已，羅姐還會專門去大超市，淘些打折促銷的東西擺在店里賣，“人家那里真是便宜��！”她也感嘆。
與此同時，巷子里的老主顧們越來越稀少，他們的兒女逐漸長大，走出巷子，很少回來。漸漸地，熟客也變得陌生了。為避免尷尬，有時候羅姐會刻意裝作沒看見對方，“我繼續(xù)看電視，他繼續(xù)專心走路。”
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昆三中搬去呈貢了，小賣部依賴的學生客源也沒了。“以前每到學生放學時，店里好歹也能賣個百八十塊，自從學校搬走后，這塊的收入就沒了。”
這兩年，羅姐的小賣部越來越冷清。平日里，只有住紅磚房的老人偶爾會來打壺醬油、買包煙、買瓶酒。大多數(shù)時間里，顧客寥寥。
四
中午12點左右，羅姐點了點毛收入，192元。“這幾年，差不多都這樣。”
下午時分，生意通常比較清淡，傍晚6點多以后，顧客才會多些。這是羅姐開了20年小賣部得出的結論。
“差不多做飯了！”里屋里，老四叫嚷。羅姐笑笑，走進去開始做飯。
里屋大小只有10多平方米，要放存貨，還得供羅姐一家生活。一個兩層的架子床占據(jù)了大部分空間，平日里，她和丈夫睡下層，兒子睡上層。這段時間，羅姐的母親從祿勸老家過來幫人家做工，因為屋子實在太小，她只能把母親安置到巷子里的一個朋友家。還好，人家不要房租。
老四癱瘓在床多年，40多歲就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他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著老式電視機里播的一部古裝劇。羅姐錯過了一些劇情，不停地問老四。老四一點點地說著，被問多了，他開始不耐煩，嘴里嘟囔：“你自己不會看？”
羅姐的鍋里熱著前一天吃剩的菜，一碟炒洋芋絲，一碟番茄炒雞蛋，然后煮了一碗苦菜湯，沒有肉。羅姐說，中午吃飯時孩子不在家，她和老四隨便吃點就行，“晚上等兒子回來了，再買點肉”。
屋里沒有廁所，老四生活又不能自理，每天早晨，羅姐還得去倒便盆，周而復始。
日子艱難，羅姐過得很省，可一個月到頭來還是分文不剩，“多虧不用交房租，要不然日子真沒法過”。這兩年幾經(jīng)爭取，老四先前所在的單位幫他辦了個病退，家里每月多了1000多元收入。“太少了，之前給他看病花了好多，現(xiàn)在還欠著別人好幾萬元。”
因為忙碌，羅姐好幾年都沒回老家祿勸了。“回老家太麻煩了，車票也不好買，而且老四身邊離不開人，小賣部還要開下去，沒時間��！”
“沒時間”，是她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詞。她把每天可用的時間利用到極致，爭取多賺一點錢。雖然來昆明很久了，可除了金馬碧雞坊、南屏街、翠湖公園、海埂大壩等這些不用買票的景點，其他地方她哪兒都沒去過，更不用說帶孩子去玩了。
在羅姐看來，小賣部最賺錢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以前坐在店里數(shù)錢，現(xiàn)在每天慌著想辦法賺錢。”為此，羅姐還把小賣部換了個石棉瓦的頂，不過沒花什么錢。“都是弟弟幫忙弄的，弄了好看些。”
即便如此，小賣部的生意仍然沒什么起色。來她店里打電話的人越來越少，幾天都沒一個，羅姐想把公用電話停了，“不然每月還得交座機費。”
這幾年，羅姐也想過改行，但她沒什么技術，又有家庭負擔，開小賣部那一兩千元的收入，又讓她一天天地“耗”了下來。
唯一讓她欣慰的是，早些年她還得親自去進貨，每天早晨騎著三輪車去螺螄灣進貨，還是很累人的。這幾年，會有人專門上門來問要不要貨，這讓她省了不少力。
談及未來，還有個消息讓羅姐難以接受：紅磚房要拆了。“這可讓我們怎么辦呢？我又干不了其他事，老公又癱瘓了，孩子上初三，正是花錢的時候。哎！”她嘆氣。
她現(xiàn)在偶爾也會想，早些年，老四的單位在黃土坡集資建房，很便宜，“可我們沒錢，沒辦法�。�”
現(xiàn)在，最讓羅姐擔心的是，一家人居住了多年的小屋雖然是老四單位分的，可房子沒有房產(chǎn)證，如果拆遷，“到時不給我們分房該怎么辦呢？”為這事，羅姐去老四的單位打聽過不知多少次，可都沒得到確定的回復。
“如果分房，最好能給我們分個臨街的鋪面。”羅姐希望能繼續(xù)開小賣部。對她來說，便利店、大超市、電子商務，這些如狼似虎的競爭對手，都不如眼前的生活壓力來得迫切。
天慢慢黑了，兒子放學了。飯桌上，羅姐端上了兒子最愛吃的小炒肉。“干了20年，唯一的成績就是養(yǎng)大了兒子。”她自言自語。
晚上12點，看看表，羅姐打著哈欠，重新上起那一塊塊掉了漆的門板。此時，街對面的燒烤店里生意正興隆。
�。▉碓矗豪ッ魅請� 記者 程浩）
獨立觀察
關懷城市化進程中的失意者
每一座城市里，都有魔幻主義色彩時時展現(xiàn)：工商業(yè)革命、互聯(lián)網(wǎng)浪潮，以及建筑和城市規(guī)劃的飛速發(fā)展令人迷惑，不知道城市將變成什么模樣。但人們大可不必為此傷感，因為這就像鐵路剛剛在中國鋪就時，有人擔心沿線腳夫的生計一樣，時間最終會證明，這種擔心是不必要的。
一個小零售店的沒落，原因可能是旁邊崛起的大型連鎖超市，可能是固定消費群體——學生的離開，也可能是城市規(guī)劃的調(diào)整、電子商務的沖擊。但是，超市讓商品價格更低、購物更方便，也創(chuàng)造更多就業(yè)機會；學校的遷移，既能讓學校獲得更大發(fā)展空間，也能在某種程度上緩解市中心的擁堵，讓城市布局更加合理。
就社會和行業(yè)本身而言，考慮到工作機會，以及城市消費者不斷增長的服務需求，小賣部的沒落其實是公平的。規(guī)�；�(jīng)營帶來規(guī)范化與低成本，導致以家庭為單位的小經(jīng)濟體只能成為商業(yè)浪潮下的附庸。特別是在城市，小賣部的沒落也應屬情理之中。
但是，誰知道互聯(lián)網(wǎng)對零售業(yè)的沖擊是否已經(jīng)結束了呢？或許有一天，大型連鎖超市也可能成為明日黃花。
經(jīng)濟與社會的發(fā)展，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我們對社會的發(fā)展懷有敬意，但我們不應吝嗇給予在發(fā)展中失意的人以關懷。這是我們所能給予的人間溫情。
（評論員 趙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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