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來福士廣場的一家奶茶店在今年上半年晉升為“網(wǎng)紅”，人氣最旺時，要排隊七小時才能買到。
這周，記者在上海人民廣場和徐家匯，干了5趟“排隊的活”，總計9小時，賺得140元。
因為排隊的事，愈發(fā)讓人看不懂了——上海人民廣場隔著一條馬路的兩家店，一賣茶飲料，一賣傳統(tǒng)糕點，數(shù)月前動輒排隊數(shù)小時，人稱“人廣雙雄”。眾人皆見，四周“黃牛”叫紛紛，排隊路人欲斷魂。那之后，“網(wǎng)紅店”被復(fù)制推廣，時不時會有面館、餛飩店、家具店等，從默默無聞到猛然間門庭若市，竟有盛夏露天排隊近百米、遮陽傘接成長龍的“盛況”……“假排隊”的質(zhì)疑從未停歇，“網(wǎng)紅店”的聲明總在否認。還有店家公開“賭誓”：若有人能拿出該店雇人排隊的有效法律證據(jù)，全店相送。
爭論喧囂間，“網(wǎng)紅”更紅，但人們心底深知它不合常理。何等誘惑，能抵得上三五小時的排隊耐心？可好奇心愈起，“稀缺”便體現(xiàn)價值，幾十元錢的飲料和糕點，便能在朋友圈里享受一把被羨慕的感覺，讓人心癢癢——
好一出“心理戰(zhàn)”和“營銷戲”。然而，消費者權(quán)益保護法明文規(guī)定，經(jīng)營者與消費者之間，應(yīng)當(dāng)遵循自愿、平等、公平、誠實信用的原則。關(guān)于“網(wǎng)紅店”排隊的真真假假，目前落實證據(jù)和具體執(zhí)法存在困難，記者想深探究竟，故應(yīng)聘“排隊托”，去看那眾生相。
“自己人”與“真客人”
9時45分，人民廣場的來福士廣場門口，正是記者這批“排隊托”的集合點。這是昨晚在微信群里約好的。在各種兼職網(wǎng)站和群里，“排隊充場”均被形容為“打醬油活”，輕松、湊數(shù)。
“同事”總有一兩個掉鏈子的，拖拖拉拉，群里各種迷路和問路，10時出頭才湊齊11人，一路逶迤去干活。任務(wù)是給附近一家新開業(yè)的、不過數(shù)平方米臨街熱狗店“捧場”——干活前領(lǐng)隊集中吩咐幾句要點，一要買最便宜那款熱狗，可打包也可自己吃，留好小票事后報銷；二是別緊張，切忌猥瑣張望，要自然大方，裝成普通客人；三要在群里聽指揮，有時可分批去，有時要一起排隊“轟”一下。
眾人無異議，開工。
等熱狗的間隙，大家站在店門附近玩手機。領(lǐng)隊常在附近巡走蹲坐，觀察隊伍，視情在微信群里發(fā)來注意事項：“排成一隊，要有秩序”“等候時也盡量在旁排成一隊”“熱狗也可在門口吃”。
新人新店新工作，大家都挺認真，不過似乎也免不了尷尬——熱狗做得挺快，即便十來人排隊，并敬業(yè)地在店門外消磨時間，前后逗留也就20多分鐘，若三四人分批去排，不過十來分鐘。大多數(shù)時候，記者環(huán)顧四周，竟都是“自己人”，彼此默默使個眼神，相視一笑。偶爾，在消磨時間時有“真客人”來，見排隊，稍遲疑，店長機靈，招手脆喊：“這邊點單。”排隊者們便迅速自覺地讓出一條道。
或許是考慮“自己人”的“重復(fù)率”不能太高，于是每人每兩小時只能排3次，真正的“工作”時間不過約40分鐘。其余時間，自由活動，玩手機之外，可以逛書店或超市，吹著牛和空調(diào)，等群里召喚。
休息的間隙，大家分析起這家熱狗店的成敗得失。有人嫌它產(chǎn)品單一，熱狗不好吃再請人排隊也沒用；還有人說，市口不好，周圍居民多是大爺大媽，適合賣蔥油餅和大餅油條，這種針對年輕人口味的熱狗該開到學(xué)校附近去。大家還給熱狗店算成本，要負擔(dān)店租和人工，一天至少得賣出200根熱狗，可到了17時30分，看收銀條上的編號，當(dāng)天不過賣了73根，其中還有不少是“自己人”買的……
原本沉默的領(lǐng)隊忍不住插話：“店家出錢太少，排隊人太少了……”他和對方商量過，至少要四五十人，十人一批來排隊，這樣人流不斷氣勢足，重復(fù)排隊的間隔時間長了，組織者、排隊者也相對輕松。他舉例說起上次組織給某茶飲料店排隊充場，叫了100多人；還有一次，他為某限量版手機造勢，召集來1000多人，而且?guī)缀醵际谴髮W(xué)生。“給多少錢才能干多少事。”他說。雖然抱怨店家出資不夠，但他當(dāng)天的朋友圈，仍然發(fā)布了該熱狗店排隊的“火爆”照片和視頻，配文字：“生意杠杠的。”
干這行，他自稱是“元老級”，還有個頗具江湖氣的網(wǎng)名兼綽號。真名不知，姑且稱之為“大哥”。
圈子里的熟面孔
“排隊托”有圈子。在人民廣場和福州路沿線，無論是“人廣雙雄”還是各家青團、月餅店附近，不少人都識得“大哥”。
這家熱狗店的排隊生意，便是“大哥”談下來的。店方的要求有“18到35歲”“人盡量不要重復(fù)”“最好是女生”等，簽了合同，排隊持續(xù)一周，每天上下午各一場。“大哥”給大家開出的酬勞，是每小時15元，現(xiàn)場結(jié)賬，手機支付，方便得很。
雖是“打醬油活”，可招人似乎不易——年齡受限制，工作時間短，賺錢也不多。為避免“重復(fù)”，參與一場后只能隔兩天再來。記者還特意換了服裝造型和眼鏡，想不到，竟數(shù)次偶遇熟面孔。
有一對說上海話、50來歲的“姐妹花”，其中一位戴墨鏡、穿花衣，她見路人遲疑時會主動“敲敲邊鼓”：新鮮事物，總要嘗嘗看吧。她們的計劃，是趁這幾年沒事干，“混混日子”，若有了孫子、外孫，便不出來了。她倆抱怨領(lǐng)隊太較真，用年齡限制不讓她們多來。據(jù)她們觀察，現(xiàn)在好些店排隊都要求年輕人了。“哪來這么多年輕人有空？依我看，退休工人最適合來排隊。”墨鏡阿姨說。
熟面孔里最年輕的，是一位20歲出頭的姑娘，微信里有數(shù)十個兼職群，一刷不見底。她自稱身體弱又不擅長溝通，便辭了銷售專做“打醬油活”。她給記者看最近的“好活”，比如某飯店充場，“坐店里玩玩手機就行，每人130元，年齡18到28歲，穿著整潔干凈”；還比如某會展中心招人充場，“只要女生，自備不限任何款式筆記本電腦、打開電腦可以玩游戲上網(wǎng)看劇，無任務(wù)，工資3天300元”；還有“裝作面試的人，1個小時40元”……一番挑選，她更喜歡七夕節(jié)去某商場假裝情侶充場，想浪漫地過個節(jié)。
在一邊低頭玩著某手機游戲的小胖突然冒出一句：想不想來給手機游戲活動充場？但需要“玩得好……賬號至少有14個英雄”。姑娘聽得迷茫，請小胖說點“靠譜的”，小胖便說起自己的“豐功偉績”：陸家嘴某商場招人假裝逛商場，他招了300人；前不久松江區(qū)某商場活動，150人來排隊，也是他組織的……于是大家紛紛加了小胖的微信，求工作。
“自己人”中，“臥虎藏龍”。某日收工后，記者和“同事們”閑聊，有人說起“姐妹花”，感慨人家夠精明，今年2月便開始在“人廣雙雄”排隊，半年來光排隊，每人賺了至少1萬多元。說完，對方感慨自己后知后覺，6月才去排隊，只賺了點小錢。接著，她便帶記者去看看，某“網(wǎng)紅茶店”如今還能排隊賺錢否？
不過，這類排隊賺錢的活，倒是與充場不一樣。記者在“網(wǎng)紅茶店”門口結(jié)識了兩名“黃牛”。他們目前的賺錢模式，是買好茶飲料后，候在商場門口低聲向路人兜售：“現(xiàn)貨要么？不用排隊。”
一位“黃牛”大叔懷念半年前最紅火的光景，他一天隨便能賣出去三四十杯，每杯至少加價50元。如今，他帶著點愁苦，說生意不好：他16時來，到天黑才賣出去4杯，每杯不過加價10多元。記者說起“大哥”剛接的一個生意，也是代買該茶飲料，兩杯售價150元，相當(dāng)于一杯加價約40多元。“那肯定是老客戶，現(xiàn)在很少了。”大叔羨慕的語氣中，帶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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