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李娟究竟是誰？
一份網(wǎng)傳的李娟截至2015年的個人簡歷顯示，李娟1985年生人，戶籍在上海寶山，大專文憑，早期在瑞安房地產(chǎn)市場部工作，之后進入上海搜易廣告?zhèn)髅接邢薰緩氖聫V告業(yè)務。
王若興此前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他的公司最早在2016年12月開始接到“國金比亞迪”的項目就是通過搜易廣告。他稱，搜易廣告與雨鴻文化在股東層面有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但澎湃新聞記者從工商資料中沒有查到相關(guān)依據(jù)。
比亞迪阿森納合作活動現(xiàn)場文件
神奇的阿森納贊助合同：120萬贊助3個賽季？
那么，李娟到底與比亞迪有沒有關(guān)系？廣告商們和比亞迪各執(zhí)一詞。
比亞迪第三份申明中的“比亞迪均不知情，也與比亞迪無關(guān)”的說辭，徹底激怒了這些廣告商。
他們認為，反擊比亞迪最有力的證據(jù)就是，今年6月比亞迪宣布贊助英超足球俱樂部阿森納的活動。在當時的新聞報道中，比亞迪集團公關(guān)部部長李巍出席了活動，并留下了現(xiàn)場照片。
比亞迪內(nèi)部人士向澎湃新聞記者確認，新聞中有關(guān)李巍的信息屬實。
劉力此前親眼見過雨鴻文化與阿森納俱樂部簽訂的四方協(xié)議，奇怪的是，他所見到的合同有兩份，“兩份合同的條款、金額一模一樣，唯一的區(qū)別是，一份上面同時有比亞迪集團和上海比亞迪（指國金比亞迪）的公章，而另一份上只有上海比亞迪的。”
劉力所見的這兩份合同上，約定比亞迪以4500萬元人民幣的價格贊助阿森納俱樂部三個季度。按照與李娟有業(yè)務往來的廣告商吳磊（化名）的說法，截至事發(fā)前，雨鴻文化已經(jīng)支付了阿森納俱樂部500萬元的贊助款項。
關(guān)于這次合作，比亞迪提供了另外一個版本的說法。比亞迪的聲明指出，2018年4月，李娟使用上海雨鴻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名義，以資源贈送及優(yōu)惠價格的方式，推進比亞迪與阿森納足球倶樂部之間的廣告宣傳。
“價格有多優(yōu)惠？比亞迪說是120萬。”在李娟案發(fā)后，有廣告商在李娟的電腦里看到了一份雨鴻文化與比亞迪就贊助阿森納項目簽訂的代理合同，合同金額為120萬元人民幣。該合同上有雨鴻文化的簽章，卻沒有比亞迪的章。
對于這份120萬元的合同，雨鴻文化的實控人汪曉婷卻不知情。7月9日上午，汪曉婷帶著律師趕往深圳比亞迪，會面中，比亞迪的管理層出示了合同的復印件。汪曉婷要求看原件，對方卻表示，不能拿出原件的原因是怕被汪曉婷現(xiàn)場撕毀。
“120萬贊助阿森納三個賽季，這個價格，連咱們浦東聯(lián)華足球隊都贊助不下來。上市公司比亞迪倒是能坦然接受……”劉力對這份合同的真實性表示懷疑。
不過，最讓劉力憤憤不平的是，為何合同上沒有比亞迪的簽章。“難道說他們隨時準備反悔嗎？連120萬都不想付？連合同都沒簽好，高管李巍就敢飛到英國去為這次簽約活動站臺，這放在任何一個上市公司都是違規(guī)的。是誰把整個事情兜住了？”
7月13日晚間，阿森納足球俱樂部已經(jīng)在其中文官網(wǎng)發(fā)布聲明稱：根據(jù)比亞迪告知阿森納的信息，比亞迪相信其本身已成為一樁涉及諸多廣告協(xié)議的詐騙行為的受害方。今年5月8日，阿森納俱樂部與比亞迪曾在阿聯(lián)酋航空足球場舉行儀式，共同宣告雙方正式結(jié)成合作伙伴關(guān)系；而此次事件亦涉及已啟動的這項合作。“我們正在調(diào)查事件現(xiàn)況，并與此前參與啟動這項合作的比亞迪高層代表們共同商討此事。針對此次事件，俱樂部將不再發(fā)表更多評論。”
關(guān)于李巍，有消息稱，她是王傳福夫人李珂的侄女。關(guān)于兩人的關(guān)系，多位廣告商均表示，沒有實證可以證明，傳聞的成分居多。
劉力指出，“合同門”事件至少證明了李巍在比亞迪背景深厚，“換做在別的公司出現(xiàn)這樣的重大違規(guī)早就下課了”。
沒有身份的李娟和灰色地帶的“國金比亞迪”
位于國金二期的“上海比亞迪”。
有些廣告商早就感覺到，李娟和她開展的業(yè)務似乎不能見光。因為李娟常稱，要保持低調(diào)，“國金比亞迪”處于“灰色地帶”。
“為什么這么說，她（李娟）的解釋是，比亞迪深圳的股東在‘打仗’，上海的團隊是部分高層為了平衡利益而另立的一只隊伍，在集團內(nèi)沒有合法身份。”吳磊（化名）告訴記者，“這只是一種說辭，背后真正的原因沒有人知道。”
“幾乎什么類型的地推、廣告、線下活動，無論是區(qū)域性質(zhì)的，還是登上過衛(wèi)視頻道的，我們這么多供應商都幫比亞迪做過了，3年時間累積成本小十個億，比亞迪說他不知道，我不信。”王若興認為，比亞迪一定知道“國金比亞迪”這樣一個團隊存在。
有供應商分析，比亞迪之所以安排這樣一個“沒有名分”的團隊，在上海承擔著重要的市場工作，是出于美化財報的考慮。“作為上市公司，它有把報表做好看的原始訴求在。通過外面一家公司在外面進行活動，比如今年10個億的支出，如果報表不好看，我就不放進去了，這是一種可能性。”吳磊猜測。
讓吳磊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年“國金比亞迪”在澳門、上海等四地開經(jīng)銷商大會，當時沒有比亞迪的高管在現(xiàn)場，李娟作為比亞迪的代表出席，李娟稱，有人告誡她“要低調(diào)，不要表明你的身份是什么”。在當時的會務資料里，沒有任何體現(xiàn)李娟身份的說明，甚至在她的致辭環(huán)節(jié)，也僅是用“下面由李娟女士發(fā)言”簡單帶過。
在采訪中，劉力想起來一個細節(jié)，他說，有一次在公開場合，李娟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電話的內(nèi)容是有人通知她，她和“國金比亞迪”團隊就要被深圳的比亞迪承認了。聽到這個消息，李娟甚至不顧周圍人的注目，激動得哭了起來。
消失的“上線”陳振宇
目睹了電話事件后，劉力感覺，李娟對于自己是在為比亞迪做事一直深信不疑。
多位廣告商均向澎湃新聞記者提到，李娟口中常常提到她聽命于一個名叫陳振宇的人，李娟所調(diào)用的比亞迪集團的資源，多來自于此人的安排。
但接受澎湃新聞記者采訪的廣告商中，沒有人和陳振宇有過交集，“我們當中甚至沒有人見過陳振宇，我們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正存在。“吳磊說道，圈內(nèi)傳言，陳振宇是加拿大籍的香港人，目前在加拿大定居。
還有一種在廣告商間廣為流傳的說法，陳振宇與比亞迪分管北美市場的高級副總裁李珂關(guān)系匪淺，因此有推測稱“李娟是李珂的人”。同時，李珂也是比亞迪創(chuàng)始人、董事長王傳福的妻子。不過，這些傳言都未獲比亞迪方面證實。
在王若興報案之后，來找李娟要說法的人越來越多。此時陳振宇卻消失了，“堅信自己在為比亞迪做事”的李娟，意識到自己成了受害者。有供應商追問李娟，是不是虛構(gòu)了一個不存在的“上線”來給自己脫罪。李娟急了，她拿出了一張五個人的合影，告訴對方，照片中間的男人就是陳振宇，讓大家?guī)退黄?ldquo;人肉”找出他。
一份在廣告商間流傳的李娟自述文件顯示，李娟稱，她2009年畢業(yè)后，在瑞安地產(chǎn)認識了陳振宇，之后二人只是網(wǎng)絡(luò)上寒暄的關(guān)系。2016年，已經(jīng)在廣告公司工作的李娟突然收到陳振宇邀約，請他自己加入自己的團隊，與李柯一起完成比亞迪集團的換血工作。陳振宇自稱是比亞迪集團的隱形股東，任命李娟為比亞迪上海團隊的負責人，負責市場活動執(zhí)行。
一名廣告商稱，李娟稱，她一直通過qq、qq視頻、語音和Email接受來自陳振宇的指示。在李娟表述過程中，她所有與大區(qū)的溝通、跟大區(qū)所要的資源，都是陳振宇安排好的，并不是她主動去要的。
據(jù)一名見過這份自述文件的廣告商稱，即便是比亞迪公開宣布不承認李娟是其員工之后，李娟也沒有選擇跑路，而是仍然天天去國金辦公室上班，“我們那時候天天在他們辦公室，李娟也在整理資料，寫這些東西。”但即便是這名廣告商也說，對于李娟所述內(nèi)容的真實性，他也不能確定。
李娟向廣告商商展示的合影，其中左一為李娟，左三為“陳振宇”。
李娟“情急之下”以1200萬房產(chǎn)來源不明“自首”
王若興發(fā)現(xiàn)李娟失聯(lián)是在今年6月中，在比亞迪在6月13日第一次就合同詐騙案發(fā)聲之后。在那份聲明中，比亞迪沒有指名道姓，只是提到存在廣告合同詐騙的風險，提醒供應商注意。7月4日，比亞迪第二次發(fā)布聲明，文中提到了李娟的姓名。
讓王若興不解的是，如果李娟真是一個詐騙犯，在比亞迪正式發(fā)聲明之前她為什么不跑呢？“是她騙到的錢不足以支持跑路，還是她就沒想跑？”
廖曉麗告訴澎湃新聞記者，關(guān)于李娟究竟如何被捕，比亞迪第三份聲明中的說法與事實有較大出入。“當時越來越多的供應商找到李娟叫她還錢，甚至有人電話里威脅她，李娟出于人身安全的考慮選擇了自首。”廖曉麗還提及，失聯(lián)前李娟曾拜托她，不要把她的電話號碼再透露給其他人，擔心更多的人找她。
而比亞迪7月12日的聲明則稱，在發(fā)現(xiàn)李娟等人的違法行為后，比亞迪以李娟涉嫌偽造公司印章罪及合同詐騙罪，向上海警方報案。警方在李娟處查獲了多枚偽造的比亞迪印章，李娟因涉嫌犯罪已被警方采取強制措施。
隨著遭受損失的廣告商們聚到一起，越來越多李娟失聯(lián)前的信息被拼湊了出來，按照一位吳姓廣告商的說法，李娟最早去派出所報案，要告陳振宇詐騙，但派出所沒有受理。理由是合同詐騙首先要證明比亞迪的這些推廣活動是虛構(gòu)的，另一方面在李娟描述中也沒有明確的詐騙受益方。情急之下，李娟就在派出所門口又報了警，稱自己在上海靜安府的一套1200萬的住宅來源不明。
這一說法得到了劉力的認同：“基本屬實，房子的事情涉及另外一個案子，但和比亞迪這件事沒什么關(guān)系了。”
李娟失聯(lián)之后，“國金比亞迪”突然成了一個不存在的假公司。
7月4日，“國金比亞迪”的員工接到上海外服（集團）有限公司發(fā)來的通知，要求他們前往外服工作服務中心說明情況。
通知中稱，“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聲稱，從未聘用過您，您也從未為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工作過。從我公司目前得到的情況，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沒有給您安排工作場所及工作內(nèi)容。”
無人獲益的騙局？
在整個事件中，讓廣告商無法理解的是——如果李娟是在冒用比亞迪的名義與廣告商展開合作，她如何從中獲利？
廖曉麗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廣告行業(yè)從甲方接項目一般會先拿到30%的預付款，之后采用墊款的方式，廣告商先支付活動費用，結(jié)項時再由甲方付款，“我們辦活動物料、搭建的錢付給了工廠，場地的錢給了場地物業(yè)。沒有一分錢給李娟。沒有利益的事情，誰會去做��？”若比亞迪的聲明內(nèi)容屬實，李娟的真實目的何在，讓廖曉麗等人困惑不解。
“這件案件的受害者是誰？是我們。施害者是李娟和她的同伙，那么受益者是誰？不是李娟，或者說至少她的獲益比例極低。李娟騙取的是我們的勞動，而不是我們的資金。這件事情就很奇怪。”吳磊說道。
比亞迪聲明發(fā)布后，澎湃新聞記者就李娟詐騙的意圖去咨詢了比亞迪的一位管理層，他回復稱：“她（李娟）和別人簽的，我們都不知情，簽了多少，怎么簽的，我們都不知道�，F(xiàn)在等警方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吧。” 對于經(jīng)銷商說法的真?zhèn)�，該負責人也一律�?ldquo;等警察調(diào)查結(jié)果”回復。
吳磊分析認為，李娟的手腕或許是利用資金的時間差來套利。2018年開始，不少廣告商都接到了“國金比亞迪”的通知，要求把回款賬期從180天賬改為210天。
王若興則堅信：“沒有比亞迪的深度參與，李娟一個人做不了這么大的局。”
一邊是廣告商的眾說紛紜，另一邊在7月12日的聲明引發(fā)爭議之后，比亞迪又再次陷入沉默。7月12日至13日期間，澎湃新聞記者多次致電比亞迪知識產(chǎn)權(quán)及法務處，對方均以負責此案的王律師在開會為由拒絕了采訪，稱稍后會由他們的負責人來聯(lián)系記者。但截至發(fā)稿，仍沒有與王律師取得聯(lián)系。
�。ㄎ闹兴岬膹V告商如無特殊說明，均指李娟負責的“國金比亞迪”的供應商。）
澎湃新聞記者 包雨朦 實習生 姜浩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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